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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
入目所及,视线之内,全是水。除了水之外,什么都没有。
没有空气,没有生物,甚至连微尘都没有,只有霸道的纯粹的水。
净涪身上的僧衣、僧鞋乃至挂在胸前手上的念珠,都在这纯净的水中消解,只有他身上的褡裢散出一层淡淡的金色佛光,护持着褡裢。
这些东西,净涪一概不作理会。他扫了一眼周围的水,将被水消解了大半的神识收回识海,闭目入定。
周围的水像是活过来一样,陡然生出一股暗流,绕着净涪来回盘旋。盘旋间,一滴滴水珠黏着在净涪的皮肤表面,自他皮肤肌理沁入他的五脏六腑,心肺窍穴,一遍一遍冲刷,一遍一遍涤荡,永远看不见停止的那一刻。
净涪表情一如之前平和,甚至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仿佛那些钻心刮骨一样的疼痛不存在一样。
痛到了极致,净涪居然感受到了一种永恒的安宁。在这种安宁里,净涪渐渐地生出一股倦意。
这倦意初初不过一点,但没过多久,便厚重得压得人无法阻挡。
累......困......
在即将睡去的那一刻,净涪陡然生出一点清明。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一样,狠狠地拽住那一点清明,以此保持自己神智的清醒。
不能睡!一旦睡着,他整个人都会消解在这无边的净水之中。
撑着,一定要撑着!
几百年的魔道沉浮要不了他的命,远在上界的黑手要不了他的命,现在这一个小小的《洗心炼神阵》也绝对要不了他的命!
净涪咬牙支撑。
在这个只有水的世界里,他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这里呆了多久,他只能坚持着,保持着自己的最后一丝清明。
涤荡着净涪肉·体的净水终于开始向着他的神魂伸出了手。
比起肉·体,神魂要脆弱得多。饶是净涪历经两世修炼,他的神魂也不过是比一般的修士强大两三倍左右而已,在这消解能力绝佳的净水面前,也只是多了几分抵抗能。只多拖延一点时间,净涪的神魂便彻底沦陷。
痛!无法形容的痛!像是有人硬生生将他的心魂一瓣瓣撕碎,然后辗化成一粒粒粉末,痛到他几乎无法忍受。
饶是净涪,此刻也不由得皱紧了眉头,手指抽搐到发白,双脚酸软无力,几乎就要蜷曲着倒下。
在痛到无法忍受的那一刻,净涪以为下一刻就要想落地的西瓜一样爆裂的脑袋中忽然响起一小段经文。
“须菩提,若有人以满无量阿僧只世界七宝,持用布施,......何以故。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皆大欢喜,信受奉行。”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不知什么时候,净涪已经盘膝坐在水中,座下一朵蓝色的水莲花将他稳稳托在水中,张开的莲瓣顶端又有金色的佛光辉耀,将净涪整个人映衬得如同西天极乐净土上的佛陀。
无法忍受的疼痛还如潮水一般锲而不舍地冲刷着他的神经,但净涪却已经看到,在他的识海里,在那翻涌的潮水之上,那一叶扁舟上稳稳端坐的自己。
那个净涪并不理会他的视线,而是沉沉望着水中。
水面上有什么?
净涪顺着他的视线,也望着那片潮水。
这一看,净涪也不由得惊在了当场。
潮水上绽开了多多雪白的浪花,那些浪花花瓣上,有一幕幕影像来回旋转。那影像里,统统都是他。
有当年天圣魔君皇甫成的,也有如今佛门小沙弥净涪的。
都是他的记忆。
净涪木愣地站在当场。
那些浪花上的人却像是活了过来一样,他们自浪花上显化出身形,像是知道净涪的存在一样,一个个向着他望来。
“你可曾后悔?”
“你是否无愧?”
成千上万的他目光炯炯地望着他,舌绽春雷地问他。
净涪闭上眼睛,许久之后,他再睁开眼睛后,便将所有的皇甫成或是净涪一一望过去。
每望一个,他便回答他的问题。
“不曾。”
“不曾。”
“不曾。”
“无。”
......
“不曾。”
当然,净涪有时也会停下,望着那个皇甫成,虽然缓慢但绝不犹豫地答“有”。
每一个得到净涪回答的皇甫成或是净涪,都冲着他一点头,随后什么都没说,化作一滴水珠落入下方的大海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这一片海洋终于彻底平静下来,再也找不到一朵浪花。
等到海洋平息,扁舟之上的那个净涪站起身,踩在虚空上,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
他表情不变,眼神不动,也没有半分迟疑地走到净涪身前,将自己融入净涪的神魂之中。
不知从什么地方响起了“嗡”的一声,净涪神魂像是浸泡在清水中认真仔细清洗过一样,格外舒适清凉。
刚才那痛到让人恨不得彻底化消成灰的疼痛已经散去,更衬得此刻的舒适格外的稀有难得。
然而,净涪还没有享受多久,这一片天地又是一换。
火取代了水。
通红灼热的火焰取代了湛蓝清凉的净水。
高热的火苗舔舐着净涪的每一寸肌理,刹那间的转换让净涪才刚刚舒展的长眉又再一次皱起,在眉心堆积成川。
相比起净涪在这《洗心炼神阵》里的欲生欲死,左天行却绝对算得上熟门熟路,就连第一次走进这无边竹海中的皇甫成,也可以称上一句顺畅。
看着净涪这边的动静,竹海某一处聚拢着的一株灵竹摇了摇枝叶,看着飘落下来的翠路竹叶,扭头对不知在何处的另一株灵竹道:“不如就让他过了吧,这个小沙弥,我看着都替他痛。”
先是无根净水,再来又是无源孽火,实在是,痛啊!
这茫茫竹海自景浩界成形以来便已经存在,竹海中生活的灵竹无数,从远古到今时,几乎没有人能够真正说清楚它们的种类和数目,更没有人知道它们当中最古老的一株灵竹如今年岁几何。
但不知道并不代表没有人猜到,这竹海存在着开启了灵智的灵竹。
灵智和灵性虽然只差了一字,但其中实质差距却是天地之别。有了灵智的灵竹,已经可以被称作修士。而只有灵性的灵竹,却只是灵材而已。
一阵微风带来了那株灵竹的回答:“就这样让他过,你愿意?”
先开口的那株灵竹果断地摇了摇头。
“我还是看着吧。”
又有一株灵竹插话问道:“如果他真的能过了这《洗心炼魂阵》呢,我们就真的要将它给他?”
好半日沉默之后,才又有一株灵竹答道:“他能找到地儿,又真能过得了那阵法,便是与它有缘,真给了便给了吧。”
“可是......”
“没有可是,那阵法是我们特意布置过的,个中威力我们都清楚,如果他能过,便代表了他的心性超凡,既然如此,它落在他手上也不委屈。反倒是苦竹......”
是的,净涪现下所在的阵法虽然也是天然形成,但天然形成的不过是粗坯而已,真正的成品却是他们这些开启了灵智的灵竹在这天然成形的粗坯基础上添加变换扭转而成。个中威力,他们这些灵竹都有体会。
反倒是苦竹......
提起苦竹,灵竹们顿时又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
“我怎么看着,那个人类修士对我们竹海像是很熟悉?”
“就是,你们看,他又避开了一个法阵。”
“趁着他还没有到达苦竹那里,我们要不要再在路上添加一点东西?”
“我看行!这里是竹海,是我们灵竹的地盘,哪能容他一个人类修士在这里放肆!真以为我们竹海是他们家的后花园呢?”
“嘿嘿,行啊,后花园你都知道,平日没少听竹海外的那些树木鸟虫之类的闲谈吧......”
“那是,我见识可广着呢,你还想知道什么?问我,我一定给你答案!”
才说了几句,这话题就偏到了海角去了。
又听了一阵,终于有灵竹忍不住出声:“喂喂,现在说的是苦竹呢!苦竹!你们能不能替它多长点心!”
这竹海里不是没有顶级灵竹,但这些顶级灵竹资质太高太好,遭了天妒,没有特殊机缘,只能生出几分灵性,基本上是不可能生出灵智。也正因为如此,他们这些灵竹才要多替它们着想。而其中至为关键的,便是替他们挑一个合适的主人。
如果他们的主人日后能有机会问鼎道途,那他们也就有机会成就顶级灵宝,晋升不朽。
其中最突出的例子,莫过于西方净土里准提圣人手上的那根六根清净竹。六根清净竹原本便是圣人采苦竹炼制而成,如今可谓是镇压诸天寰宇。
他们景浩界的苦竹没有那根苦竹那样的辉煌未来,但不代表他就没有希望了啊。
“苦竹......我们去给那个人类修士添点料!”
“胡闹!”
一个苍老的声音轻斥一声,却让整个竹海都安静了下来。
“竹主......”
那竹主却又道:“那人类小修士天资实力都不错,尤其气运更隆,是天地所选定的天命之子,身负重责。苦竹镇压着的那样东西正适合他处理,你们都不许给他添乱!”
说道苦竹镇压着的那样东西,所有灵竹也都沉默了。
他们安静了一瞬,随即又讨论起了皇甫成。
有灵竹问竹主:“竹主,那要碰上剑竹的人类修士呢!?他怎么就走得那么顺畅!”
“就是,那个人明明就很讨厌!”
他们说的,就是皇甫成。
竹主一时也沉默了下来。
因着竹主的沉默,其他的灵竹一下子像是炸开了锅一样,当然,他们也不是和竹主抗议什么的,而是三三两两地和自己旁边的同伴交流意见。
等到声音渐渐低落下去,竹主才又出声:“那个人类修士,”他沉吟了一阵,才给出了一个形容词,“很危险。”
最后,他又警告地说道:“如非必要,不要去招惹他。离他越远越好!”
哗......
这一下,竹海是真的一片哗然了。
“竹主在说什么?离那个人类修士越远越好?”
“竹主没有在说笑?”
“很危险?那个人类修士真的危险吗?我怎么看着,他明明是这一次的人类修士里最弱的那一档的啊?”
“可是竹主不会骗我们!”
“那就离他远一点好了。”
“嗯嗯,最好连见都不要被他见到。”
“对对对,躲着他。只要我们躲着他,我就不信,他还能在竹海里将我们找出来!”
“就是可怜了剑竹......”
“也不一定可怜,那个人类修士既然那么危险,或许剑竹跟了他,会很高兴呢。”
“就是,剑竹他和我们不一样。”
左天行和皇甫成压根不知道竹海里的这些灵竹的闲谈,只专心往着自己的目标前进。
而比左天行和皇甫成狼狈得多的净涪,此刻也终于在无边的孽火中撑到了最后。
火焰,像是终于将所有燃料燃烧殆尽一样,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