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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说这日,张秋和郑寻生给柳茂说和演示了半日,他才知道跑堂要做什么,到下午也算是正式做事了。
寻生客栈开了这么久,回头熟客自然很多,第二日,柳茂就看见一个人,这个人与其他客人不同。
这是个男子,风度翩翩是举止从容,相貌英俊又儒雅和气,笑起来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他一进店,柳茂就招呼道:“客……客官这边请,打尖还是住店?”
那人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道:“伙计,上一壶好酒,你们这里最好的酒。”别的客人进来都是先上的茶,他却直接要酒,这样的一个人,也不是那些嗜酒如命的江湖上的粗鲁汉子,柳茂虽没见过多少世面,还是略有些惊讶。
他下去问郑寻生,唐分慧给盛了酒,郑寻生道:“小柳啊,这个人你可得小心一点。”他也没有多说,就忙自己的去了。
柳茂带了酒过去,问道:“客官,您还……还,还有什么吩咐吗?”这人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微微一笑,问道:“小兄弟多大啦?”
柳茂道:“十五。”
他“哦”了一声,柳茂忙给他倒酒,道:“客官,您请。”
那人笑道:“我叫吴离春,你叫我吴大哥就好,你要不要来一杯?”
柳茂推辞,又招呼别的客人一番,吴离春道:“伙计,再给我来壶酒。”
柳茂过去问道:“你,你喝完了?”
吴离春道:“用的着这么惊讶么,岂不闻:好酒也能勾起肚里馋虫,我这人平生没多少爱好,正好你们这儿酒好,所以想多喝几杯。”
柳茂道:“我,我娘……说过,贪……贪杯不,不,不好。”
吴离春道:“贪杯是不好,可这点酒醉不倒我,小伙计,你也来喝点,说不定说话就会利索多了,看你也是个机俏人物,来,咱们这小镇好得很,我也很高兴又到这里来,今日到这家客栈碰到你也是有缘,陪我喝一杯。”
柳茂道:“不,我,我不会喝,我也从不喝。”
吴离春笑了起来,道:“小兄弟,大丈夫得有大丈夫的气概,虽然你尚且有些小,但这酒也不是什么猛兽毒药,怎么就喝不得了呢?纵是富贵膏梁,亦或是平常人家,酒分高下,情却两平,喝酒,便是喝的情谊,你我有缘,喝酒,便是喝的我俩的情谊。”
柳茂道:“可……吴大哥,你就不要难为我了。”
“小柳,干什么呢?”忽然,应天运走了过来。
柳茂道:“我正给这位吴大哥倒酒。”
应天运道:“看这位公子相貌堂堂,仪表不俗,定然不是凡尘中人。”
吴离春呵呵笑道:“说笑了,我看兄台中庭饱满,眼带迷离,也是个神佛恩宠,雨露均沾的天选之子。”
应天运神情一阴,暗道:“这小子是什么人?”他拱手笑道:“兄台幽默了,小柳,好好招呼客人啊。”说罢,装着自若的看了一遭,便灰溜溜的回了柜台。
吴离春也不理会,仍对柳茂道:“小柳兄弟,给我来几个菜,走了半日,也是肚里饥了。”
柳茂抬头看吊在柜台上的菜牌,问道:“你,你想吃什么?”
吴离春道:“什么菜不重要,关键是要好看,你可知道,色香味,色在第一,便是看看就让人赏心悦目,再难吃也能吃得下。”
柳茂道:“祝大叔做的菜,都很好吃。”
吴离春道:“若能色香味俱全,那自然更好了。”
柳茂抖了抖抹布,实在觉得这个人奇怪又麻烦的很,道:“那,那您自己选吧。”
吴离春拍拍头道:“我刚才一看这么多,实在很难选择,你来帮我挑吧。”那边正又要人招呼,柳茂道:“真,真奇怪,你先挑,我,我去去就来。”
他也不再强求,盯着那菜牌看,等柳茂回来问道:“你选……选好了吗?”
吴离春问道:“这清水河鱼和汤煲鱼有何区别?”
柳茂这两日也记了不少东西,说道:“清水河鱼,嗯,味淡爽口,令,令人轻快,而那个……”“汤煲鱼?”“对,汤……鱼味浓汤醇,回味无穷,最是下饭,和开胃。”
吴离春道:“那好,凡事要出双成对。”
柳茂暗自好笑:“吃个菜还有这么个讲究么?”
吴离春笑道:“就要这两个菜,麻烦小伙计给我沏一壶茶。”
柳茂指着菜牌旁的小纸牌,问道:“要什么茶?”
吴离春看了一眼,道:“哟,还不少啊,那就上等普洱吧,不过我喜欢吃冷的,把它酿一会儿吧。”
柳茂自去了,等又过来时张秋一把将他拽住,问道:“那是什么人,怎么一直和你说话?”
柳茂道:“我……我不……”“不知道,真不认识?”柳茂点头,张秋道:“你小心点,说不定是那个什么紫云山庄的人,他先探探你的底。”
“不,不会吧?”
张秋道:“他一直和你说话,掌柜的跟你说了什么?”
柳茂道:“叫我,叫我小心。”
张秋道:“没错,必须小心点。”
唐分慧过来道:“你们俩傻站这儿干什么,客人不去招呼,小张,你也是,小柳才来没多久,你可来了不短啊。”
张秋道:“我几时偷懒了?唐大嫂,你不晓得,那个人一直和柳茂讲话,我怕是紫云山庄的人来试探抓他的。”
“哪个?”
两人指给她看,唐分慧瞧得眼细,笑道:“这是吴离春吴相公,怎么他回来了。”
“你认识?”
“认识啊,他是咱们镇上丝绸庄吴老板的独子,自小是饱读诗书才气过人,不过独有一件不好,他三年前娶亲,娶了个大户人家的女子,那女子脾气很不好,对吴相公动辄打骂,是个极有名的悍妇。”
张秋问道:“他家也在咱们镇上吗?”
唐分慧道:“不在,吴老板落户在平安镇,而吴相公的府宅是在不远的老瓦口镇上,我也有段时间没见过他了,以前他也不常来这里吃酒,不早说你们,就是大神也不一定认识他。”
张秋点头,柳茂也点头,看刚才,应天运的确不认识吴离春。
唐分慧道:“他家娶亲时候我还凑过热闹,给他们家折彩纸,所以认得。咱们掌柜的和吴老板关系很好,所以吴相公他应该也认识啊。”
柳茂心中就疑惑了,问道:“可他为,为何叫我小……心?”
两人都是摇头,张秋也不怀疑了,各自去了。
等把他的菜都上齐全了,柳茂连忙退开了,吴离春叫道:“小伙计,再给我打一壶酒来。”
柳茂走过去给他换酒,唐分慧问道:“吴相公是怎么了?”
“唐大嫂,我,我也有点怕,怎么知道?”
唐分慧笑道:“我才刚给你打听清楚了,他带着妻儿回来探亲,只不过不敢让吴老板知道他是个惧内的人,所以偷偷跑出来,不过一时纵了意气,其实也是个很和善的,不用怕什么。咱们掌柜的和吴老板关系很好,而且吴老板如何不知道这个儿子,所以也就放了他来,心里却明白的,刚才打了招呼,你不可怠慢了。”
柳茂点头。
应天运悄过来道:“你们说什么呢?”
两人将事情给他说了,应天运道:“原来是他啊,听说这吴公子文才过人而且无所不通,我说呢,不过想不到是这么个软骨头。”
唐分慧道:“呸,你可别去招惹,掌柜的有事去了,吩咐下来的。”
应天运只是偷笑,柳茂自去酙酒,眼看着吴离春正在起勺喝汤,口中赞不绝口,道:“这鱼汤,咂咂,妙不可言,真是天上少有,人间难闻。”
待他吃完,茶只吃一点,又叫喝了大半壶酒,喊道:“小伙计,过来一下。”柳茂过来,他道:“把你们店里笔墨纸砚借用一下。”
柳茂问道:“客官要,要这个,做什么?”
吴离春不悦的道:“还能干什么?本公子才思泉涌,快快取来!”
他本不愿,但还是从柜台上取了过来。
吴离春点了点笔,道:“小伙计,给我磨墨。”说罢,丢出一小裸子,道:“赏你的。”
柳茂笑着接下,道:“好了嘞。”急忙帮他取了砚磨墨,以前他跟父亲写字念书,磨墨还是会的。
吴离春想了一会儿,写下题目:偶游故里。
柳茂心想:“故里的偶游,看来唐大嫂说的没错啊。”
吴离春摇了摇头,继续写下:“离乡三年本无哀,事向岁岁心更潸。而今闲日游故里,方觉初时难家成。睢园之欢犹在耳,开元大盛自无需。酒楼窗边鱼和酒,半生心中志与情。”
柳茂有些不懂,张秋过来问道:“你们在做什么?柳茂,这是客栈,你们写什么字?”
应天运道:“我看看写了什么。”
吴离春搁下笔,笑道:“有感而发罢了。”
应天运道:“闲情应在搁笔处,这些话还是不要写下来的好。”
吴离春问道:“为何?”
应天运笑道:“吴相公,掌柜的刚在丝绸庄捎了消息过来,少夫人正在那里大吵大闹,正到处找你。”
听到此话,吴离春脸色大变,道:“我的个乖乖,他说了什么?”
应天运眯着眼睛,道:“夫人说了,若你一个时辰内还不回去,就家法伺候。”
张秋道:“家法,什么家法?”
吴离春哭丧着脸,道:“我这娘子以前学过几年武功,我一有什么触犯他的就对我暴力相向。”
柳茂被唬住了,问道:“他还打你吗?”
吴离春道:“那倒不是,只是我家中有很多……”吞吞吐吐道:“刑……刑具。”
“都是些什么?”张秋看他眼中忽然裹含着泪水,有些可怜他。
“老虎凳。”
“啊?”
应天运道:“啧啧,这可真是审犯人的刑具啊,你娘子可真狠。”
吴离春道:“那个他没给我用过。”
“为什么?”
吴离春道:“他家相传了十几代人的有一套鞭法,十分厉害,而且鞭子又细,打了不流血,就是又疼又痒,你们看看我这手臂。一旦我和他违背了,他就拿鞭子打我,别人来劝,他也不听,只说教训自己丈夫,谁劝打谁。”
他一撸袖子,上面尽是细小的红痕,柳茂道:“这,这这,这也太惨了吧?”
吴离春哭道:“谁叫我娶了一个会武功的娘子,小伙计,我看你还没多大,可得记得我这句话啊。”
张秋道:“你看你,日后的日子怎么活得下去?他不得把你打死了?”
“那倒不至于,我好歹没犯错,倒可免去皮肉之苦,他于我家又有大恩,两家人又是旧相识,这些我忍着便罢,反正没多大事。”
应天运道:“看你瘦巴巴,这回吃了这么点东西就能高兴的写诗,看来没少收虐待。”
吴离春道:“可不敢胡说,今日多谢兄弟你了,还有,替我谢谢郑掌柜,我得走了。”
柳茂道:“哎,还没给钱呢。”
应天运打着算盘,柳茂道:“两,两壶最好的竹叶青,还有一壶普洱,清水河鱼,汤煲鱼。”张秋低着头擦桌子。
“一共是一两三钱。”
吴离春淘了身上,笑了笑,又去摸裤系,道:“我好像来的时候沐浴了一番,所以,等我下次来再给吧。”
张秋拦住道:“不行,你又不是老主顾,本店概不赊欠。”
吴离春道:“我还不是老主顾?你把做菜的老祝叫来,还有唐大姐,掌柜的,他们谁不认识我?”
应天运冷笑道:“谁不知道你是丝绸庄吴大老板的儿子,但是你自己都说了,是个耙耳朵,谁知道你有没有钱?”
“什么?”
张秋道:“耙耳朵就是怕媳妇。”
吴离春叫道:“我真有钱,要不你们和我一起去取。”
三人各自推道:“你去。”“小柳,你去。”但说到自己,都是摇头。
忽然风声乍响,吴离春面如死灰,喊道:“让开。”
黑色轻影“刷”的一声打在桌上,尖细的女子喊声:“吴……离……春!”
应天运道:“糟了,快闪。”柳茂也连忙跟着他躲到了柜台后面,鞭子一收,沿着看去,店里走进一身材纤细,容貌娇美但神情冷悍的女子。
张秋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一看便知这是吴离春的娘子,喝道:“什么人!敢在这里放肆。”
吴夫人冷笑道:“我找我相公,你个小狐狸精从哪里来的?吴离春,你给我出来说清楚,今天到底要怎么样?想不到这么个酒楼,竟然是个喝花酒的场所,小狐狸精,还真有几分姿色,才多大啊?”
他一口一个小狐狸精,张秋的脾气也不是很好,便叫道:“本姑奶奶今年十五,你要怎么样?”
“好呀,十五岁就会勾引男人了,长大了还得了,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吴离春道:“他是……”“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吴夫人眼睛一横,他就唯唯诺诺不敢说了。
应天运道:“这个吴相公可真是个窝囊废,要是我,我就上去扇他几耳光,一个妇道人家,成何体统。”
柳茂道:“敢,敢,敢情不是你啊?”
应天运道:“我看你这结巴什么时候才好,哼,你可别忘了答应我的事情啊。”
只听吴夫人娇斥一声,软细的鞭子如同游龙一般挥向张秋,张秋想躲,但这吴夫人出手快的很,只是一瞬,张秋雪白的手腕上就多了个鞭痕,吴夫人冷笑道:“小娼妇,今天不给你一点教训,还真让你收拾老娘了?”
吴离春道:“夫人,住,住手。”
应天运笑道:“吴公子,你怎么也结巴了?”迎上吴夫人锐利的眼神,便又举着算盘躲了下去。
张秋哭叫道:“你打我,我爹都舍不得打我。”说罢,上去就要抓那吴夫人,动作十分利落,吴夫人道:“你还有点身手,不过在我面前可不顶用。”说罢,鞭子卷开,已经缠住了张秋的脚腕,他手一抖,张秋在半空中被硬生生扯了下来,扑摔在桌子上。
柳茂正要冲过去,应天运拦住道:“你小子不想活了,这可是只真的母老虎。”
“可他也不能乱打人啊。”
“怎么了?”祝前年从后面跑出来。
吴夫人道:“臭厨子,这里干你什么事?快做你的饭去。”
柳茂叫道:“祝大叔,这,他,他,这个女人要砸我们的店。”
祝前年一眼看到吴离春,却有些记不起来,说道:“你不是,那个,那个什么?”
吴离春不好意思拱手道:“吴离春。”旋即埋下了头。
祝前年道:“你是什么人,敢在这里捣乱?”他手里拿着切菜的刀,要吓唬吓唬这位吴夫人。
张秋道:“祝大叔,咳咳,他是……”胸口有些疼,也说不下去了。
祝前年叫道:“好呀,你还打人,我去报官。”
吴夫人笑道:“报官,正好,咱们一起去,这小狐狸精勾引我相公,我还没找你们算账,这正合我意。”
张秋道:“误会,误会。”
柳茂道:“吴相公就来这里喝酒,吃饭,小,小张就是打杂的。”
吴夫人道:“是吗?”神色冷冽的看向吴离春,他汗颜笑道:“娘子,夫人,的确是这样。”
“那我差你买的东西呢?”
吴离春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打开道:“娘子,你闻闻。”他鼻尖稍微靠近闻了一下,道:“嗯。”
吴夫人道:“看来的确是误会,我虽然脾气不好,却是个极讲道理的,小姑娘,咱们有点误会,对不起啦。”
张秋也是有些吓着了,道:“不敢当。”
吴离春走过来,给柳茂塞了几两银子,道:“这是酒菜钱,剩下多的给这位姑娘治疗和我娘子给你们的赔礼道歉,今日事情对不住啦。”
应天运道:“你这可太窝囊了,要是我……”“你怎么样?”柳茂瞪着问他,向他猛使眼神,吴夫人正看着这边。
清了账,吴离春告别了,和吴夫人走了。
他们刚走,郑寻生就走了进来,只是他似乎松了很大一口气,仿佛放下了心中很大一块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