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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秋看着叶锭云,这个时候他竟然沉默了,他不知道,自己除了沉默,还能做什么。
叶绍丰毕竟是叶秋的父亲,血浓于水,叶秋再恨他,也不可能真的将他当成仇人,更不可能弃他于不顾,他很清楚,不管自己这个父亲如何,最终他毕竟身为人子,该做的那一份,自然不会少,甚至他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要为此做得更多。
叶绍丰或许对家庭有很多做得不好的地方,甚至他也谈不上一个合格的一家之主,但是作为人子而言,却再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比叶绍丰做得更好,不管是在叶锭云这里受了再多再大的委屈,他始终如故,可是此时此刻,叶绍丰的亲生父亲叶锭云,却选择了相信一个外人,而对他存在质疑,这虽然是叶秋希望看到的,可是当这种局面真的出现的时候,叶秋却也为叶绍丰感到悲哀。
心情前所未有的复杂,叶秋只能沉默,看着叶锭云的目光微微有些泛凉,心里头突然冒出一个让他很不愿意去考虑的想法,会不会有一天,叶锭云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信,那会不会有一天,对于他这个长孙,叶锭云也会站在别人那一端,甚至帮着数落自己的不是?
突然心里一寒,叶秋脊背一阵鸡皮疙瘩,但却听叶锭云已经接着讲了下去。
“那孩子叫吴达,是个能干事的主,做事挺有一套的,跟别人交往也是和和气气的,不过他跟你爸是真的不客气,骂起来那叫一个真,从来不曾跟你爸客气过,不过他骂的是真的有道理。”
恐怕是在叶绍丰给他把事办完才变得不客气的吧,叶秋心中暗想,不过却也有些好奇,想知道这个人到底是怎么骂人,还让叶锭云觉得他骂得有道理,便问了一句。
叶锭云竟是笑了笑,道:“我今天去时,他还放下手上一堆事,招呼着我,他对你爸的事情知道得不少,当时就跟我说你爸做事情上不行,而且好酒、好吃懒做,上次买菜、喝酒那事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唉我这老脸啊,可真是没脸见人。”
叶锭云停顿了一下,喝了杯茶,然后又道:“之前你爸就找他借钱,其实在那之前,他就已经前前后后借给你爸不少钱了,但你爸一直没有还,还一直想要借,当时他就奇怪了,就问你爸想借钱干什么,你爸一开始还不愿意说。”
找人借钱却不愿意说明原因,而且说到底,吴达与叶绍丰的交情其实并没有深到哪里去,可以想见吴达会拒绝,叶秋对此没有说话,只是对叶绍丰的失望又更深了几分。
“所以吴达就说了,钱他可以借,可是你爸得告诉他要做什么用,然后你爸就说了高利贷的事,当时可把那吴达气坏了,他就当着众人的面放言,他就算是把钱扔了,也不会借给他去还赌博,更不可能借给他去还高利贷。”
听到这些话,叶秋的感觉也很复杂,一方面是觉得吴达这么做很让人心寒,可是另一方面却也知道,吴达这么做并没有什么不对,反而是叶绍丰借钱的原因,的确会让人啼笑皆非,而后当成笔谈。
“他还说什么了?”
“他还说,如果你爸现在是想要发展生意,或者是想要投资什么,找他借钱,他再多都可以借,可是如果想借他的钱去赌博,这种事他不可能做,说是害了你爸。”
能够说这一番话,叶秋对这个吴达顿时有了几分好感,同时心里还起了另外一番心思,道:“爷爷,看来我爸对那个吴总的话挺信服的,如果他是位明事理的人,是不是可以请他也帮帮忙。”
叶锭云一怔,然后迟疑着道:“你爸已经找他借过钱了,他也已经很清楚地说过不会借,我一把年纪了也不好去找他要钱吧。”
“他不愿借钱给我爸,无非是因为认为我爸不可能还他,因为我爸的性格他信不过,但我也快毕业了,明年开始就要找工作了,只要他能够帮我们度过这个难关,我们全家一起努力,不用多久就能帮他把这笔钱还上,现在也用不上去卖地了,而且这对他来说也不勉强,二三十万的事,对他来说应该只是动动手指头而已。”
叶锭云听了,显然也在犹豫,但思虑再三,他还是摇了摇头,道:“我看来难行,小秋,你想这么做,无非是想让人家看在你的面上,可是你想想,人家要看在你哪一点上?”
叶秋一怔,既而沉默,叶锭云这是将事情说到点子上来了。
“你现在不过是一个大学生,虽然快毕业了,可还没毕业呢,又是这样的家境,外头是什么行情我不懂,但我也知道,这年头,大学生并不值钱,工作想必也不好找,想要让他看在你的面上借钱,凭的什么呢?”
这话很现实,在这乡村里,大学生其实已经不再是几家几户的事了,以往的年代或许大学生挺值钱的,但是这年头,大学生可以说是满地走多如狗,一点儿都不新鲜,搁哪儿都不稀罕,叶秋想让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看在他的面上借钱,凭什么?
说到底,叶秋终究还是有些骄傲的,而这些骄傲表现出来,甚至是有些自负,他自小就比同龄人更杰出,也更成熟,但那已经是以前的事了,高中以后他的天赋似乎走进了死胡同里,再也走不出来了,他知道,不是他不努力,而是他不够努力,所以现在,一切都已经变了。
嘴角漾起一丝苦涩的笑意,叶秋突然想起来以前学的一篇课文,名为《伤仲永》,再结合他现在的实际情况,可不就是在说他呢嘛。
“那……能不能让他帮忙劝劝?”实在不行,叶秋只能退而求其次。
这一次叶锭云倒是没有再摇头,在想了想之后,甚至是肯定地点了点头,道:“如果只是这样,豁出我这张老脸,他肯定会帮忙的,你奶奶在他小的时候曾经带过他一段时间,所以他很尊敬我的。”
叶锭云总是将别人很尊敬他这样的话挂在嘴边,每次叶秋听了之后,都是自然而然地省略过去,而后就当没听到了。
叶秋站起来想要走,叶锭云又叫住了他,道:“小秋啊,你是长孙,爷爷一直对你很看重,所以自小就格外宠你,我为你做了很多事情,都是为了你好,你也听我的,回去之后给你爸道歉,你那么对他他也是受了委屈的,你错了就是错了,就要勇于认错,爷爷才会一直帮你。”
叶秋回过头来,微微一笑,道:“爷爷,我说过了,只要他能改,不要说道歉,让我给他跪下都行,可是,他改得了吗?”
他改得了吗?
这个问题,叶锭云也不敢轻易回答,因为他也做不得准,叶绍丰的那些恶习到现在都有几十年了,让他改,改得了吗?
离开老宅,叶秋心烦意乱,点起了烟,有一步没一步地向着家里走去。
本来应该是温馨的地方,现在一想起心里头充满的都是讥讽,原来那就是自己的家,原来那就是自己成长的地方,在那样一个充满了问题的空间里长大,自己这个样子,会不会也在哪里存在着问题?
叶秋在反思,在想,可是却是怎么想也想不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