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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午饭不多时,雪就慢慢下大了。
程勉晚饭前要回部队销假,再加上怕天黑了何筱路上不好走,赵素韫早早地让程勉送她回了家。
地上已经铺了一层积雪,踩上去吱呀吱呀地响,何筱跟在了程勉后面,走得很慢。忽然就想起上一次她提起从大院回家不久后得了关节炎,他没头没脑接上的“有缘”两个字。
原来是这个意思。原来在她疼得走不了路的时候,他也并不太好过。
何筱忽然觉得眼睛有些难受,慌忙用手擦了擦,一抬头,看见程勉正站在前方,静静地等着她。于是她快走了几步,跟上了他。
两人一路无言,走到了公交站。程勉陪着她等了会儿公交,忽然扭过头,对她说:“笑笑,下星期我们就去东北拉练了,年前可能回不来。”
东北,那得有多冷?何筱于是几乎是脱口而出地:“那你要多带些衣服。东北,太冷。”
程勉一怔,笑了,很是灿烂:“没事,当兵的怕什么冷。”他看着她,犹豫了下,伸手拍掉了落在她肩头的雪花,“我就是想提前跟你说一声,新年快乐。免得困在东北山头,没有信号联系不成。”
何筱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动动嘴唇,似是要说些什么。只是她等的公交已经快要到站了,她看了程勉一眼,说了新年快乐四个字,迅速地上了车。余光瞥见程勉跟着她向前走了走,但终究是没有上车,脚步一顿,退回原地,隔着玻璃窗向她挥了挥手。
笑容明亮,眼神清锐。
何筱直视着那双眼睛,直到公交驶出了站,才慢慢地转过身来。
车厢里人并不多,雪也越下越大了。因为车座下有暖气,何筱并不觉得冷,只是觉得这回去的路途比来时仿佛长了些,慢了些,她整个人都有些累了。而脑子却是不受控制的,反反复复,回想着从前。
还记得,她与程勉的相识并不怎么美好。
那时,部队要千里迢迢换防到另外一个城市,她起了个大早,又是滴水未进,到了新大院之后,早已经撑不住了。军卡驾驶室的大门一打开,她迷迷糊糊地抓住一个人的胳膊,吐得昏天暗地。
后来她被送进了卫生队,昏昏沉沉地睡了一下午,醒来时陪伴她的除了刺鼻的消毒水味儿,就是一个陌生的男孩。他正趴在床边睡着,被她的动作惊醒,盯着她愣了一会儿,忽而露出灿烂的笑容:“你醒了?”
那时她看着他,又打量了下这个陌生的地方,有些害怕:“这是在哪儿?我爸我妈呢?”
“叔叔阿姨在忙着收拾新家,这是卫生队,你晕车了,还记得吗?”程勉起身给她倒了杯水,看着她懵懂的模样,笑了笑,“真忘了?那吐我那一身不是白吐了?”
她被他说得脸红了,小声地说了句对不起,接过水杯,小口小口地喝着。程勉就坐在一旁削苹果,等她喝完水,苹果也削好了,直接递到了她的手里。
她握着大苹果,咬了一口,细细咀嚼着。然后看着程勉,说了句:“不甜。”
程勉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他抓抓后脑勺:“那什么,这是我从卫生队炊事班给你拿的,可能不好吃。等你好了,我请你上我家去,我家的苹果甜。”
看着他紧张的神色,不知怎么,她就笑了出来。两眼弯弯的,煞是好看。程勉看她开心,也跟着笑了。
后来她一边吃着苹果一边跟他聊天:“我不喜欢这个大院,你喜欢吗?”
“我也不喜欢,搬来这之前,我跟我妈一起住在首都,比这可漂亮多了,而且,我在那儿还有一堆小伙伴呢。”
程勉滔滔不绝地给她讲着远在首都的军区大院,她时不时被他那搞怪的表情和语气逗得大笑,两人就这样玩了一下午,直到老何来卫生队带她回家。临分别时,竟有些依依不舍。
程勉揉揉她的脑袋:“我有个办法,能让你喜欢上咱们这个大院。”
“什么办法?”她眨着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找个好朋友!”程勉大声说,白净的脸上竟有些激动,“有了朋友,你就不愁没人陪着你玩了,也就不会不开心了。”
她看着他,脸颊忽然就红透了。
真是年少轻狂啊。
想起那时候的自己,何筱笑了笑。淡淡怅然,微微酸涩。
周日下的这场雪搓绵扯絮地持续了整整两天,何筱周一上班的时候,地铁的人突然多了起来,平时基本空着的二号线,也开始人满为患。
毫无疑问上班迟到了,中心张主任正背着手站在大楼门里等她,见她过来,话里有话地说了几句年轻人就是吃不得苦,就安排她跟大楼物业一起去扫雪了。
何筱心知张主任对自己有意见,因为她和褚恬这两个新人都太没眼力界儿,不懂得讨领导欢心。不过对于这种给自己穿小鞋的行为,何筱虽嗤之以鼻,却也无可奈何。本来基管中心用这栋大楼,就有协助物业搞好环境卫生的义务,张主任站在道德制高点上,一脚就能把她踩死。
于是何筱废话不多说,换了衣服,套上羽绒服就开工。这一扫就扫了一上午,所以中午吃饭的时候何筱才有空找褚恬算账。只是没想到,褚恬一张口,就把她的话堵回去了:“我现在不想提部队,尤其是跟徐沂有关的一切人和事!”
徐沂。
这个人何筱微微有些印象,毕竟常听褚恬在耳边叨念。她咽下一口糖醋小排,饶有趣味地问:“徐指导员怎么招惹你了?”
“不想说。”褚恬狠狠地捣着餐盘里的米饭。
何筱忍不住笑:“这么生气?那我可越来越好奇了,说说,怎么回事?”
褚恬看了何筱一眼,表情悲愤又难过。
事情是这样的。
自从上次军地联谊活动结束之后,褚恬就会时不时地“骚扰”徐沂一下。不过徐指导员很有原则,一般无聊的短信都不予理会,除非必要的时候会回复。何筱相亲的消息就是她透漏给他的,后来又帮程勉出谋划策。
程勉为了表示感谢,满足了她的愿望,特意邀请她来营区玩一天。褚恬为此激动了好久,周日起了个大早,收拾妥当就往部队去了。只是到了营区大门口,发现来接她的人只是一个普通的士兵,并不是徐沂。
褚恬一怔,就问小战士:“你们徐指导员呢?”
小战士就把她带到了徐沂的宿舍,褚恬推开门一看,徐沂赫然端坐在桌子后面,手里捧着一本书正在看。
褚恬轻咳了两声,扬声问道:“指导员看什么书呢,这么认真?”
在宿舍看见褚恬,徐沂有些意外。转念却又明白过来了,心里暗骂了程勉几句,面上却是悠悠然的:“随便看的。”
见他随手合上书,褚恬撇撇嘴:“指导员不要看不起人民群众嘛,我也是读过书的,应该能看得懂。”
说着,伸手拿了过来。定睛一看,封面上有三个大字:装甲战。
褚恬瞬间就傻眼了。
徐沂给她倒了杯水,打量了下她的表情,淡淡道:“下星期政治教育讲空地协同,先做做功课。”
褚恬听了,厚着脸皮迎难而上:“既然是下星期,那还有时间嘛。今天周日,指导员不休息休息?”
徐沂摇了摇头,笑了笑,说:“托你的福,我们程连长出门解决个人问题去了,所以我就得留在这儿看家。”
褚恬颇为气恼:“那你就陪我在营区逛逛,也不行?”
徐沂犹豫了下,估计着再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就答应了。只是两人才出了侦察连的大门,值班的战士就把他叫了回去,说是参谋长找。徐沂当即就叫来一个战士陪褚恬逛营区,自己迫不及待地走人了。
“你是没看见,徐沂跑得那叫一个快,好像我能吃了他一样!”
现在想想,褚恬还是气得够呛。
何筱听了,倒是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被褚恬瞪了一眼,才微微收敛:“咳咳,你可能想多了,他只是不想让领导久等。”
“才怪!他就是不喜欢我,讨厌我,想躲着我!”褚恬气急败坏,“笑笑你怎么向着他说话,你到底哪拨的啊?”
何筱正想说这不跟你学的么,兜里的电话响了,她比了个暂停的姿势,接通电话。
电话是老何打过来的,说是远在老家的奶奶上个月生了场病,恢复之后脑子有些不大灵光,记不得许多事了,别人跟她说话反应也很迟钝,却偏偏记何筱记得清,昨天早上醒来,一直说想她。
何筱有些意外,因为她自小并不讨爷爷奶奶的喜。一是老何从小没跟在她身边,二则是因为她是个女孩子。没随军之前,母亲田瑛没少因为这个受气。老何也是知道的,所以跟何筱说话就有些商量的语气:“我跟你大伯说了说,看看你是不是能请几天假,回家看看你奶奶?不为别的,就宽宽老人家的心。”
何筱直觉着母亲田瑛并不想她回去,而且临近年底,中心工作忙,也不好请假。可她不想见老何犯难,犹豫了下,还是答应了下来。
老何声音明显轻快了不少:“好好,那我赶紧给你订票,赶上春运了,往北的票特不好买。”
挂了电话,旁听的褚恬适时地凑了上来:“要回老家啊?”
何筱点了点头:“就这几天。”
褚恬突然笑了,很是狡黠:“哎,我记得程连长他们是去东北拉练来着?现在你也要北上,真是……缘分啊!”
何筱一愣,反应过来迅速回嘴:“你不是不想提跟徐沂有关的人和事吗?”
褚恬瘪瘪嘴,低头吃饭去了。
而何筱却觉得双颊微微有些热,这也算是——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