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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越下越大。寒冷的东风让他们没法站在院子里说话。施佳珩抱着虚弱地楚云汐,进了前屋,屋内摆设十分朴素,只有一张床、两张椅子,一张桌子、一套茶具。他将楚云汐放在床上,除了鞋,脱去披风,拉开被子,将她紧紧地裹在里面。她的脸有红又烫是寒风留下的痕迹,他急忙去厨房提了一壶热水,将帕子浸热了,给她捂脸。
乍寒乍暖刺激了她的喉咙,她不停地咳嗽,施佳珩只好坐在床边隔着被把她半抱在怀里,她渐渐缓了过来,身子也不抖了,身子却虚的紧,眼睛重的睁不开,说话也没有力气了。
施佳珩试了试她的额头,好在并不烫手。她没着风寒,只在寒风中站了会儿,怎就会如生了大病似得,他这才想起早先严青霜对他提过,楚云汐有很久都没有好好吃饭了,甚至有几日连粒米都未尽。
他扶着她的头瞧瞧,又卷起她的袖子,搭了搭脉,脉像虚弱,似有似无。他心疼地抚了抚她的头发,把她抱地更紧了些,像哄小孩似得温柔问道:“你可饿了,想吃什么。”
楚云汐迷迷糊糊地摇摇头,闷声道:“我不饿。”
“你早上可吃饭了没有。”
“没。”楚云汐在他怀里叹了口气,似要睡去。
他着急地咂嘴,低头见她已经睡着,便放平她的身子,转身去厨房。
楚云汐在睡梦里也不安稳,连连做梦,胸口如堵着石头般难受。
朦胧间有人轻轻地摇晃她的身体,她用力地睁开眼睛。施佳珩伸臂一把将她抱起,靠在怀里,腾出双手,从椅子上端起一晚热腾腾的白粥。楚云汐甫一闻到味儿,立马胃里翻腾,频频干呕。
施佳珩怜惜地抚着她的背,温言劝道:“不吃饭身子吃不消的。就算为了我,看在我亲自下厨的份上,好歹吃一点。若是觉得难闻,就捏住鼻子,不用嚼,米都熬烂了,只管往下咽就是了。”
他用勺子在粥里搅了搅,舀起小半勺,凑到她的嘴边。若在平时,她定是厌恶地将饭碗一推,倒头便睡。但见得他眼中的爱怜之意,耳听得他的软语温言,她的心肠便跟着融化了,变得柔软起来。她拧着眉头,忍者恶心,张口将勺子里的白粥含走。
施佳珩刚露喜色,却见她双腮隆起,似乎立时要吐,急忙放下手中的碗勺,一手抚着她的背,一手举到她的嘴边,关切道:“可是想吐吗,快吐在我手里。”
楚云汐低头盯着施佳珩一只干净清秀的手掌怎么都不忍心吐出来,只能用力压住顶在喉咙里的力量,拼命的将嘴里的饭咽下去。
她使出了浑身的劲,出了一头汗,感觉要虚脱了。白粥落入了她的胃里,并没有吐出。施佳珩欣喜不已,仿佛赢了一场大战般高兴。缓了许久,施佳珩才喂给她第二口,虽然又费力很大劲儿,但也成功了。在他的劝慰下,楚云汐居然喝掉了半碗白粥,他不敢喂她过多饭食,怕饿空的胃难以承受。但即便只喝了这小碗中白粥的一半,对他而言,已经喜出望外了。
楚云汐只觉得胃里暖洋洋的,烦躁不安、厌心反胃的感觉被填满的肚子挤了出去,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安心满足的感觉了。
她躺在床上头发散着,身上盖着温暖的棉被,屋子里燃着暖融融的炉火。她微睡了一会儿,一侧头将看见,施佳珩披着薄毯,靠墙坐着一双亮莹莹的眼睛望着她,此刻已近黄昏,冬季的傍晚天黑的如同深夜。
楚云汐美眸低垂,两腮渐红,低声道:“你也休息吧,不用在这里陪我,我没事。”
施佳珩笑意融融,哈了口气道:“无妨,左右无事,我在这里随便对付一夜就行了。”
楚云汐忙接口道:“那怎么行。”她盯着他身上的薄毯,挂心
道:”天这么冷,还是躺在床上暖和的睡上一觉,当心着凉。”
施佳珩打了个哈欠,无奈笑道:“可是除了几个老人家的屋子,只有这个屋子有一张床,我极少在这里过夜,其他的屋子里连椅子、被子都没有,好歹这屋里还有个火炉,若到其他屋子里睡,便跟住冰窖没什么两样了。”
将她低头不语,施佳珩抖了抖薄毯,站了起来,语气轻快道:“你若要避嫌,或觉不便,我便向往老人家的屋子里坐一晚也是一样的。”
但令他没有想到是,楚云汐居然从身上掀下一床被子,往床里挪出一个人的空间,小声道:“莫要麻烦了,你上来睡吧。天冷,挤挤暖和。”她深知他的君子之风,并不排斥与他同榻而眠。
施佳珩并没有半分非分之想,只是轻松地打趣道:“那我们要不要学梁山伯与祝英台,中间放碗水啊。”
楚云汐羞涩地侧身面朝墙壁而卧,仿佛面壁似的。施佳珩在她身后,调皮地眨了眨眼睛。他除外罩,穿着棉衣,裹上被子,
也侧着身子贴床沿躺下。
两人中间隔着很大的空隙,背对着背,背对背躺着。窗外寒风凌冽,屋内被衾温暖,两人却都无睡意。
楚云汐抱着被子,睁着眼睛望着烛火在墙上投下的剪影发呆,想着今日白天里的事。
施佳珩也抱着臂琢磨楚云汐的心事,虽然最后她用一根小指挽留住了他的最终决定放弃的脚步,两人情难自已地雪中拥抱,但最后那一句关键的话他还是没有问出口。他表明了的心意,可楚云汐的心意,他还是没有把握。他这些日子被她忽冷忽热的态度折磨地疑神疑鬼,想东想西。他很怕明天太阳一出来,楚云汐又变得一副冷脸的样子,一脚把他踹下床来。
他正想着头疼,掐着太阳穴,忽然听到背后,楚云汐幽幽地问了一句:“你怎么不雇些年轻力壮的来看园子,怎这院子里都是些年迈的老人。”
他打了个冷战,回头瞧了一眼,而后又转回身,继续与她背对躺着答道:“他们原是我手下几个兵的父母。都是城外的耕农,有的儿子染病死了,有的与匪徒作战牺牲了,都是家中几个儿子都去了,无人赡养,我便想尽些绵薄之力。本想接到家中奉养,又嫌嘴杂不如此处清净。他们原是劳作惯了的人,闲不住,便好意替我照看园子。我还请了几个花匠专门养护花木,要不那院子里的梅花也不能开的这么好。”
楚云汐会心一笑道:“你真是好心。士兵们摊上你这样的将军真是好命。”
“好命什么?戍边艰苦、四处征伐,哪有在家中陪伴妻儿父母幸福?”施佳珩叹气道。
“若没有你们付出,哪有如今的太平岁月。”楚云汐对这些戍边的将士很是感佩。
施佳珩自豪而笑道:“将士穿上军装,自然是保家卫国,这原没什么可称道德,原都是本分。”
两人聊了一会儿,安静下来。施佳珩心里激动,精神矍铄,恨不能起来打拳,怎么也睡不着,又不敢乱动,发出一丝声响。但身后之人身上散发的安宁气息让他渐渐静下心来,眼睛忽闪忽闪的,慢慢有了困意。
窗子上骤然一声巨响,将两人同时惊醒,他们坐了起来,面面相觑。两人对着窗子观察了一阵,才发现原来是屋外强风地冲击。
两人同时松了一口气,相视而笑。
本来就入睡困难的施佳珩,这一下彻底清醒了,他掐着眉间,盘腿坐着。
楚云汐朝门边张望着,虽然看不见门外的狂风暴雪,但仍能从风雪撞击门窗发出的巨大声响感受到北方冬季的威力。她略思索了一下,忽然担忧而又自责地问道:“哎呀,我怎么把青霜忘了,她不是去停车吗,怎么没见到她。”
施佳珩懒懒地靠在床头笑道:“我进院子的时候遇见她,她直接驾着车走了。”
楚云汐一惊叫道:“走了?糟了,她若是回去岂不是露馅了。”她叫过之后才醒悟过来,严青霜哪里是这么蠢的人,不好意思道,“对啦,这里倒是离照雪庵不远,想来她是去看春了吧。”
施佳珩没听懂她的话,问道:“什么?”
楚云汐考虑片刻,决定还是对他坦诚以待:“落春,我的乳母,如今暂住在照雪庵。”
“乳母?”施佳珩一时没反应过来,顿了顿,五年前的事忽然浮上心头,惊诧道,“她还活着?我记得她和你母亲同时被楚孝濂所抓,她居然逃了出来!”
楚云汐长叹一声:“事情说来就话长了。”她转而收起愁容,一脸凝重地郑重道,“佳珩,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施佳珩直起身子,很认真地望着她的眼睛。
她想了想,倏而低下头,羞赧道:“我的肩膀你看过了吧。”
施佳珩一怔,忙尴尬的解释道:“嗯,不过都是因为你负伤,我给你上药才无意间……”
楚云汐了然一笑:“不用解释了,我都知道的。我只问你,你可记得我肩膀上的刺青?”
施佳珩点头道:“记得,是一株红梅。”他望着她在烛光下红润的粉腮,像三月桃花似得重新焕发出美丽的神采,有些动情地柔声道:“很漂亮。”
楚云汐害羞地将头偏向床里,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的身世告诉他。她说的很慢,有几次险些都说不下去,抽泣哽咽打乱了她说话的节奏,才过了两个时辰,她又开始新一轮的哭泣。
楚云汐带给他的震惊太多,这一次他反倒没有太多惊讶。她的每一次痛苦坎坷的遭遇除了带给他无尽怜惜,还有更加割舍不断的刻骨爱恋。
他轻轻环上她的背,随着她身子缩动的幅度,贴紧了她的身体,仿佛是自己身躯为她造了一个僵硬地外壳。
听完之后,施佳珩唯一感到惊讶的反倒是严青霜的身份:“我初见她时便觉得她气质非凡,自有一股傲然贵气,谁成想她竟是高贵的金枝玉叶。她的一双凤眼像极了皇上,那样一副凌厉威严凤眼确然是李氏皇族特有的。”
虽然身世变更,父母惨亡,但严青霜身份揭开,高贵的身份,意外的血亲,还是在这个凄伤的故事中增加了一丝温情。后来,她又说起楚云涟对她的胁迫,她不再感到悲伤,只有一阵阵悲凉。
她倾诉完转身望着他,黯然道:“听来是不是很复杂,我自己说的都糊涂了,我也越来越看不懂自己,看不懂身边的亲人了。”
施佳珩爽朗一笑:“复杂吗?我倒觉得很简单,姓什么叫什么很重要吗,父母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你还是你,在我看来完全没有任何变化。我在西北时,军营里有许多外族人,有些没进军营之前跟野人没什么两样,不识父母、不认兄弟姐妹,有的甚至连话都不会说,懵懵懂懂却也活的很好。何必为上一代人烦忧呢,都是些陈年往事了,他们的悲欢离合都已化为黄土,而你的喜怒哀乐还真真切切地存在世上。”
他的话很温暖,也很有力量,让她有些释然。男儿的胸怀到底该是这样的,宽阔的似山似海,风雨不能使之动摇,巨浪不能使之溃退,即便飞沙走石、暗礁遍地,我自艳阳高照、雨过天晴。
楚云汐在他的安慰下,登时泪痕尚尤在,笑靥自然开。
施佳珩呆呆的望着她,忽然也沉声,郑重其事地说道:“我也有很重要的话要告诉你。”
楚云汐也很认真地做好倾听地准备:“请说。”
施佳珩清了清喉咙,故意做了一个有趣的表情来掩饰他的紧张:“我想娶你。”说完,低下头,悄悄地用眼角的余光观察她的反应。
楚云汐刚想笑出声,笑脸一下子就收住了。
施佳珩心里一凉,心说完了。所有的憧憬和期盼一下子消散。
楚云汐苦思冥想了很久,忽而凑到他跟前,天真地眨眼问他:“你说呢?”
“啊?”施佳珩有些傻气地问道。
楚云汐很不好意思地用手捂着脸,藏在手后面偷笑,透过指缝偷偷地瞧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