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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穗慷慨陈词之后,楚云汐便一直保持沉默的姿态。她又换了几个轻松的话题,很想跟她聊下去。但楚云汐总是懒懒地不不回应,或者愣愣地出神想着自己的满腔心事。她渐觉没劲,也住了口,两人对坐,等水酒见底。楚云汐起身告辞,银穗也不挽留,只坐在门口望着空旷的院子叹气。
此时正是烈日当空,暑气正盛之时。街上空无一人,一众居民均躲在屋中避暑,午睡。她被太阳一照,登时有种晕眩之感。她躲在树荫下口干舌燥的前行,树上知了放开喉咙的吼叫,吵得她本来就混沌不堪的脑袋更沸成一锅浆糊。热气扑在身上蒸出一身粘稠,她忍住不适走回家中,鞋底都被地面烤得烫人。她迫不及待地进门沐浴,滚烫的热水又给她身上重新刷上一层汗珠。她坐在浴盆里脸熏得像一只熟透的李子。
她趴在盆沿胡乱冥思了一阵,心中憋闷,不住叹气。等水温降下去,她才湿了帕子,从手指沿着玉臂细细地擦起。她的身体像被蒸的半熟的米粉,又细又滑,散发出红润动人的颜色。手中的绢帕拂过双臂渐渐爬上双肩,右肩上那一枝无论怎样清洗也不会损失一丝艳色的红梅在红色的皮肤的映衬下更如血染的一般,绢帕在胸前停了下来,漫入了水中。
楚云汐呆呆地望着自己的胸前,半响才用颤抖的手抚上右乳上方一个指甲大的伤疤。那时当年她在夜晚遇袭时,被敌人一箭所贯。她那时满脑子都被仇恨占据,将一切凡尘琐事抛掷脑后,在将生死都置之度外的岁月,她完全忽略了这个伤口在治疗时可能发生的事情。而后痊愈的伤疤跟她的所有痛苦经历一起被埋入了心底。伤口消失了,但伤疤依旧存在,终于在此刻刺痛了她。她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将身子重重地埋入水中,抱着膝盖默默饮泣,水漫了嘴里,不是咸的,而是苦的。
仅有一墙之隔的卧房里,碧音也哭得稀里哗啦。
发泄完的碧音向后重重一砸,四肢大张地陷在床上。楚云汐哭泣宛如夜雾凝珠,梨花带雨,总归是美人那种娇弱之哭,碧音却不一样,哭嚎起来必然是惊天动地,泪雨滂沱的。
她的哭天抢地不仅惊动了隔壁的楚云汐连站在走廊外边逗鹦鹉的绿妍也听见了。
楚云汐从水里探出头来,静听了会儿动静,又隔着墙关切的大声讯问了一句。旁边乍停的哭声,让她暗觉不妙,便起身穿衣。
绿妍自是比她动作快,先一步推门进来,却被眼前情景吓坏了,地上到处散落着碎布条,一件已经差不多完工的男式骑装被剪的乱七八糟,东一条袖子,西一块领子。碧音四脚朝天地躺在床上,嘴里不住地低声啜泣。垂在床外的右脚边还掉了一把剪刀。
绿妍拾了几块衣服碎片,快步走到床边,急切而惊讶地问道:“这不是你做给耿功的衣服吗,怎么全给绞了。”
碧音像是睡着似得,闭着眼睛,将头侧开,眼泪却止不住的流下。
绿妍见她少有的伤心,便在她身边坐下,低声劝慰道:“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合适?你这个毛躁脾气,何至于就给剪了,说出来我帮你改就是了,这也值当的难受,快起来。主子屋里送了好些水果,除了主子喜欢吃的葡萄,还有你爱吃的荔枝。吃串荔枝气就消了,来来来。”说着她满脸堆笑着要拉她起来。
碧音翻了个身子,不耐烦地扔开她的手,哑声道:“要吃你吃,烦不烦。”
绿妍的笑颜登时拉了下来,起身非要坐到她面前,讯问道:“你到底怎么了,你要是做不好我帮你重做便是了,又不是难破天的大事,你这是何必。”
碧音气上心头,猛地起身,瞪着一双凶目,大声嚷道:“行啊,给你给你都给你。你去做给耿功穿吧,反正他把你当心肝疼,我做的再也白费。”说着往她身上重重打了几下。
绿妍也恼了边躲着她的重拳,边气道:“你这说的什么话。疯了不成?!”
碧音又委屈又心疼,跺着脚拍着床沿大声哭道:“你们都把我当猴耍,尤其是你,我把你当姐姐,你却故意看我出丑,你还要脸不要。”
绿妍蹭的站起,气的浑身颤抖,指着她喝道:“你起来,把话给我说明白了。你若再说这些混账话,我就跟你一刀两断。”
碧音抓起床上的枕头批头盖脸地朝她挥舞,尖叫道:“一刀两断就一刀两断,耿功明明喜欢的是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还傻乎乎得给你说这些,还做这些,你看我被耍很得意是不是!”
绿妍抬起手臂挡着脸,两人一退一进,终于退到门边。
楚云汐随便套了身衣裙,顶着一头湿发,在外面着急敲门:“出了什么事了?你们在里面干什么?”
对楚云汐,碧音气极时也不忘起码的尊敬,听到她的叫门声,她丢下枕头,跳了几步窜上床,拉开薄被子捂住头。
绿妍揉揉被她打红的的手臂,在楚云汐的不断催促下开了门,她朝里探头看,也惊讶不已,想讯问时,却被绿妍拉出门外。
两人对坐在回廊的栏杆上,旁边高挂的红嘴鹦鹉难得地淑女似得梳理自己的羽毛,没有张开聒噪的嘴。
绿妍眉头紧皱,心神慌乱,双颊微微浮上一层绯色,四下张望一番,确定没人才悄声道:“碧音对耿功有意。”
楚云汐先是有些出乎意料的诧异,怔了怔,随即面露喜色,高兴道:“那很好啊,虽说耿功以前做过山贼,可好赖没有做过太大的错事。现在又跟对了人,算是改邪归正,浪子回头。碧音跟了他,我也放心。这是好事,为何又哭又闹,难不成是舍不得我们?”她轻笑出声,露出久违的天真笑靥。
“可是……”绿妍有些难以启齿地垂眸道:“耿功心中有别人了。
“哦”欢乐片刻便化为失望的泡沫,楚云汐长叹一声,惆怅道:“那就只能罢了。”
她望着碧音房间的门,心绞一般疼痛。没料到直爽率真的碧音也步了陈思雨的后尘,爱而不得乃是人生六苦之一,世间多少痴男女皆陷入此间,爱恨纠缠,不得解脱。她的心中的恐惧感越发浓重,像黑雾包裹住了她心头的蓝天。
过了一会儿,她方才无力道:“劝劝她罢。这种事除了自己想开些,却也别无他法。”
绿妍不答,抿唇拒绝道:“我劝不动。”
楚云汐又问道:“耿功喜欢的女子你可认得吗?”
绿妍脸上颜色更重,长出一口气,靠着廊柱,挑眉苦笑道:“认得,还挺熟。”她指了指自己,用唇语无声道,“就是我!”
楚云汐再次错愕,这一连串惊奇的事情让她半响才回过神来道:“怎么会是你?”她恍然大悟道,“怪道碧音如此生气了。”
看着绿妍无精打采,垂头丧气,她换了一种思路安慰道:“不过你们若是成了,也是好事一桩。强扭的瓜不甜,你跟碧音姐妹多年,她会想明白的。”
绿妍摇摇头,脸上红晕退去,并无半分喜悦,冷冰冰道:“不,我倒想着劝耿功死了这条心呐。”
楚云汐会错了她的意,叹道:“情义难两全,你又如当年青莼般夹在两人中间左右为难。当真如此,你就受委屈了。”
绿妍无所谓地撇嘴耸肩:“我倒也不全是为了她。我与青莼不同,我对耿功又无情,何谈委屈。”
她遂又坐直身子,盯着楚云汐的双目,正色道:“在主子安定之前,我是绝不会考虑自己的私事的。”
她焉能不知自白荞去世后,绿妍便担起了白荞照顾女儿的重任,事事维护她,时时惦念她。在她心中自己的重量怕是已经超过了她自身。她对自己的照拂关爱深重如海,岂不知与她而言,她们亦是一样:“你们生活安定,终身幸福恰恰也是我最牵挂的事。”
她温柔的笑容挂在嘴边,风撩起她半干的发梢,当真如出水芙蓉,清扬婉约:“等你们安定下来,我便可以安心的离去了。”
“你要去哪里?”绿妍惊恐地问道。
楚云汐靠这廊柱,抱膝坐在栏杆上,望着西沉的日暮,嗅着满院的花香,听着远处偶然飘来的悠扬的鹤唳,心满意足道:“回蜀南吧。那里才是我的家,这里早已不是我的家了。”
“那怎么成呢,你还是要嫁人的。”
楚云汐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眯着眼望着按自己心意被指缝间随意割裂的天空,憧憬道:“嫁人?不啦。我余下的时光短暂,想学古人四处游历。我贪心着呐,想要看看诗里写的大漠孤烟,画中绘的湖光山色,词中唱的晓风残月。等瞧得差不多了,我也回庄子里写写游记,说不定还能流芳百世呢。”她咯咯的灿笑着,仿佛她将未来描述地令人向往就可以抵挡住随之而来漫长的孤独寂寞。
“你这么做老爷夫人在九泉之下也难瞑目。我答应夫人这世一定要保你平安喜乐。你若执意如此,我大约也无颜去见夫人了。”她焦急之下,没留意竟直接戳到了楚云汐极力想隐藏的痛处:“还多了施公子这个伤心人。”
楚云汐顿时变了脸,盘腿坐着,沉声道:“绿妍,你也跟着他们浑说。我被府里人笑话便算了,你也跟着取笑。就是因为这个我才更要走!”
绿妍血气上涌,第一次用责问的语气质问道:“你到底在怕什么?你到底要躲到什么时候?”
楚云汐身子一震,扭头强装镇定道:“我没有。”
绿妍拉着她胳膊质问道:“那你为什么不敢看着我的眼睛。”
楚云汐缓缓地侧头望着她,多日来的勉强装出来的坚强从容刹时湮灭,她用无力的四肢紧紧地环住自己的身体,头深埋下去,软弱无助道:“为什么你们都在逼我?我好累啊。禅语说,人生在世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则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她抬头时,眼中泛着泪光,苦楚如藤蔓上的荆棘缠住她的心,“情爱只会带来诸般痛苦。且说我四周众人,或如我生母丧夫后心若死水;或如大哥丧妻后痴傻疯癫;或如思雨失爱后悲痛绝望;或如青莼错爱后爱恨两难;亦或如顾朝珉深陷后嫉妒成魔。凡动情动心者无不被其所伤,如遭大劫。可惜你看不见我的心,其实早已千疮百孔,如浪中小舟随时有翻覆之险,若再经爱劫,怕是难以自全。我只求余生安稳,宁愿舍去红尘烦扰,平心收性,安宁静心地体悟世间静美,若有所得,便是圆满。”
绿妍心疼地抚着她的头发,痛惜道:“只是若心中有情,虽痛苦仍有希望。若连这点念想都没了,就当真没有希望了。”
楚云汐展颜一笑道:“可那些得道高僧不都是断情绝爱,抛却红尘,照样普度众生。可见人也不是非情爱不能活。”
绿妍并不认同,想尽力说服她放弃这个想法,反驳道:“那是高僧是僧人,可我们试吃五谷杂粮的凡人。”
两人还想再争。院子里忽然悄无声息地转出两个人来。
前一人穿着绛紫色的薄纱襦裙,绾一头松松垮垮的百合髻,鬓间斜挑一朵碗大的白色山茶,山茶花瓣层层叠叠宛如一盏精巧的玉灯,她走路时蜂腰摆动,荡起身上的纱裙飘灵若凌虚御空。她手里摇着一把团扇,脸颊额间微微浮上一层细汗,映的双颊发亮,丰盈滋润。她的肤色比起楚云汐来稍重,却显得极为健康。后面的侍女手腕上挎着一大篮新鲜的葡萄跟在后面,压得她身子倾斜。
她人还未至,笑声先闻。她的笑声像是给两人提醒,绿妍机灵忙拉楚云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