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漱玉轩内。
青鸾低头调琴,身侧熏香冉冉,竟有了绝世而独立之感。
叶未央歪在软椅上闭目养神,温润如玉,秀美如璜。谁曾料想,此人两度出入大宋公主寝宫,妙手空空,完璧归赵,均如探囊取物,易如反掌。
冷飞雪甚为欢喜,拉着温若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温若笑道:“如此这般便入了那鸟皇帝的老巢,这趟不如顺便摘他脑袋祭祭死去的义士们。”
“温兄弟,奉劝一句,莫要节外生枝。”叶未央依然闭着双眸,“杀了这个皇帝,保不准下个皇帝比他还昏庸。”
“呵。”温若斜目一笑,不置可否。
青鸾幽幽道:“我已打听过了,今晚皇上将在皇后处留宿。我将邀请刘妃到这儿来品尝前儿皇上赏赐的西域佳酿,届时温公子把握时机罢。”
“儿女情长,死生叙阔什么的固然重要,也别忘了正事。”叶未央轻轻笑道。
温若尴尬一笑:“承蒙各位成全。其实,也没甚可说的,十多年了,该说的都忘了,不该说的更是不愿再提。”
他说得轻松,仿佛早已看淡看破,可一见到神仙般的刘镶,却再难自欺。
十年如一梦。他依稀记得昨日才牵着她的手,漫步在林间小道。美人巧笑倩兮,掬一捧山泉水,共品尝。怎的今日却在大内深宫私通款曲、暗渡陈仓?她也依稀记得昨日才替他裁好新衣,亲手为他穿戴齐整。怎的今日却不见他穿那件她不眠不休连夜赶制的新衣衫?
诸人均退避,将房间让给他二人。最先打破沉寂的却是刘镶,她轻轻“唉”了一声。那声叹息仿佛漆黑夜空中如鞭的闪电,准确的击中了温若心中最柔软的所在。他连“别来无恙”之类的问候寒暄也省略了,只道:“听说你要见我,才肯对付灵噩。”
刘镶抿了抿唇,道:“嗯。”
“如今见到了,请践诺罢。”他淡淡道。
“温若,入宫为妃并非我所愿,负你亦非我所想……”她眼眸中含泪,声音也哽咽起来。
温若见不得女人这样,忙道:“我都知道,小冷在信中告诉我了,我并不怪你。即便你真的有心负我,事隔十年了,再深的恨也会变淡。”
“是么?都淡了……”她失落地撇过头,任泪珠滑落脸颊。
“可不是么,恨都淡了,”温若笑道,“爱却一天比一天浓烈。”
刘镶闻言破涕为笑:“你啊你,还是喜欢耍嘴皮子。”
温若见她娇艳若桃李,情不自禁张开手臂拥她入怀。她将脑袋贴在他胸口,静听彼此心跳呼吸。
“我会尽力帮你们,就当偿还这十年来我欠你的罢。”她柔声道。
温若只觉心痛难当,暗暗自嘲:“若情债能如赌债,那就好咯。”
“入得深宫,虽集皇宠在身,可我一时一刻也忘不了你,我做梦也想与你见上一面,等了这么多年,今日终于如愿以偿,你知道么,我好开心,可也好怕……”她叹道,“怕你见到容颜衰老的我,更怕你早已忘了我。”
温若拍了拍她后背,柔声道:“怎么会呢,我每天都在等你。若你今日愿意,我此刻便带你远走天涯。”
“……若我离开,我的家族势必受到牵连,我不能这般自私。”她泫然若泣。
温若笑了笑:“那我继续等,等到你家族的每个人寿终正寝,等到你再无后顾之忧,我再来带你走。”顿了顿,又道:“若你愿意。”
刘镶闻言,一时又红了眼眶,久久躲在温若怀中,只觉无颜面对于他。
“咳咳咳!”门外传来三声咳嗽,这是约好的信号,代表情况有变。温若足尖一点,飞身跃至门口,迅速打开房门。青鸾和冷飞雪进了门来,但听青鸾道:“放风的小太监看见柔福帝姬往漱玉轩来了,温公子请回避罢。”
温若点点头,深深望了刘镶一眼,方走出门去。提气跃上红墙绿瓦,若轻灵紫燕掠过水面,如璀璨烟花瞬间消失于夜空。冷飞雪认得那一招正是“换影术”,虽是一招溜之大吉的下下策,温若却将其使得优雅万分。
“咦,柔福帝姬这时候来漱玉轩做什么?来找我的?”冷飞雪嘀咕道。
刘镶忙拭干泪痕,道:“多谢各位,时辰不早了,我也告辞了。”
她正要离开,却见赵嬛嬛匆匆闯入,二人差点撞个满怀。
“哎哟,刘妃娘娘?”赵嬛嬛奇道,“你怎么在这儿?”
青鸾笑道:“是我邀娘娘前来品尝御赐西域佳酿,正巧柔福帝姬来了,不如也共饮几杯?”
刘镶道:“你们慢慢品尝罢,闹了一阵子,本宫也乏了。”说着唤来贴身宫女,往住处去了。
赵嬛嬛嘀咕一句:“品了一晚上酒么?怎么你们一个个没半点酒气?”
冷飞雪闻言忙抓起酒壶往喉咙里灌,随即呼了口气,大声道:“啧,好酒!”
“小冷,你身体有恙,怎的还饮酒?真真不懂照顾自己!”赵嬛嬛夺过她手中酒壶,哭笑不得。
“帝姬是来找我的么?”冷飞雪笑道。
青鸾亦笑道:“小冷面子可真大。”
赵嬛嬛拉起冷飞雪,悄声道:“走,我带你看一样东西。”
二人出了漱玉轩,往赵嬛嬛居所去。才进殿,但听那帝姬道:“你进宫前是做什么的?家中都有哪些人?”
冷飞雪道:“我乃江南人氏,父母双亡,自小跟着爷爷,一年前爷爷病逝了。”
“身世莫名凄凉。”赵嬛嬛叹道,“这深宫之中的宫女太监都是命薄之人,失宠的妃子如是,得宠的妃子亦如是。皇亲国戚各个看起来风光无限,可哪里比得上浪迹江湖,自由自在的好,若能携手爱侣同行,便此生无憾矣。”
说到此处,便走进了内室,过了片刻方出来,怀里捧着几本厚重的书。她对这些书视若珍宝,小心翼翼摆放在案几之上。冷飞雪瞥见其中一本的封面写着“江湖志捌”。
“这些书纪录了近十年江湖中发生的奇闻异事,事情太多太杂了,我选了几本来。”赵嬛嬛顿了顿,看向冷飞雪,“江湖十年,大悲大喜,看后令人不胜唏嘘。”
十年,江湖十年。冷飞雪心头一凛,若要细算,她入“碧落轩”正好十年了,她认识赵洛寒也整整十个年头了。不知那《江湖志》上会如何描述赵洛寒,以及碧落轩的那些朋友们。
她好奇地拿起一本,翻了两页,心中只觉甚是好笑。其书曰:有道名灵噩,悟思聪颖,云行雨施,武功盖世,年高德劭。乃创“玉真教”,纳百千弟子,弘扬道法,名播四海。后武林归心,争相合盟,举荐灵噩为“问鼎派”掌门。盖“问鼎派”,侠之所栖,贤之所汇,尊为江湖第一大帮……
她心中忿忿,嘀咕道:“这书该不会是灵噩的弟子编写的罢!完全是自吹自擂啊。”又翻了几页,上书曰:武林邪派“碧落轩”之前轩主赵洛寒、前副轩主白一忠皆命丧“人皮画匠”之手,念其二者生前作恶多端,为武林正道人士所不齿,今盖棺论定,死有余辜耳。“碧落轩”余孽苗十六、温若、阿箩、冷飞雪等今仍在逃,若有线报,重金赏矣。
“咦!”冷飞雪猛然瞧见白纸黑字上写了自己姓名,一时呆了。
这时,但听赵嬛嬛道:“冷飞雪,‘碧落轩’隐月使者霍行云之徒,性乖张跋扈,年少时因‘玉真教’一道‘缉舌令’而声名大噪。深受‘碧落轩’前轩主赵洛寒宠爱,得其亲授武功,且获赠稀世胄甲‘月澜皂绢’。江湖传闻,此女城府极深,贪得无厌,为将赵氏名器‘鬼神泣’据为己有,不惜一脚踏两船,一面哄赵洛寒,一面诱‘锁月楼’谢小公子……终是害得赵洛寒命丧黄泉。”
冷飞雪仿佛又回到赵洛寒死后的某一天,一位颠倒黑白的说书人于客栈中大放厥词,言犹在耳,句句刺心。如今,同样的话从赵嬛嬛口中说出,她不过再痛一次罢了。说到底,赵洛寒纵使是仇人,是负心人,但他的死确是同她有关。若非她糊涂接受了谢修雨的吴钩,赵洛寒也不致惨遭“人皮画匠”毒手。这段曲折,连她自己都觉匪夷所思,江湖中又有几人能明白?被说成“脚踏两船”、“贪得无厌”委实冤枉,可纵是被赞为“武功盖世”、“年高德劭”,又能如何?
“小冷,”赵嬛嬛唇角勾起,“那位‘冷飞雪’和你同名同姓呢。”
冷飞雪心中大喊:“不妙!”正要否认,却听那公主眨眼笑道:“别紧张,我分辨得出。”
“呃,帝姬开甚么玩笑,我怎么可能是那个冷飞雪?”她故作轻松的笑笑,“我可是有进宫文牒的,经过重重校验才入得宫来伺候主子们的。”
“我也不信你是那样的坏女人。”赵嬛嬛道,“不过,为了表明清白,只好麻烦小冷解开外衣,看看是否穿了胄甲‘月澜皂绢’。”
冷飞雪心中窃喜,高呼万幸也哉!只因前儿后颈受伤了,她怕血污药污弄脏了那甲衣,便脱下了,这几天都没穿上。
她解开衣裳,露出中衣,怕那赵嬛嬛不信,还特意让她检查清楚。赵嬛嬛凝眉道:“啧,果然。”
“果然甚么?”冷飞雪不解道。
“你果然将‘月澜皂绢甲’弄丢了。”赵嬛嬛叹道。
“嗯?”冷飞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但听那公主道:“约摸半年前,在京城‘遇仙正店’,我喜欢的人与一位香料商人起了冲突,我记得当时他说了一声‘月澜皂绢’,大概是说那胄甲被那商人穿着。当时我还不知‘月澜皂绢’是甚么,直到一个月前灵噩道人呈上这些《江湖志》,我才恍然大悟。赵洛寒将此甲赠予你,你却把它弄丢了,辗转流落至香料商人手中,是也不是?”
“我不懂帝姬在说甚么,我从未听过‘月澜皂绢’,小的只是江南平凡人家的女儿,进了宫来讨生计而已。”她扯着谎,心中却寻思,赵嬛嬛当日化装成卖花女,而她易容成香料商人,如今想想,却也是一段神奇之缘。
赵嬛嬛呼了口气,笑了笑:“小冷,你莫要紧张,你当我是甚么人?难不成我还差那点赏金,赶着将你送给灵噩不成?”
这算是委婉的威胁么?冷飞雪脑袋里“嗡”的一声,她突然想到,如今叶未央、青鸾、温若和刘镶均各就各位,准备对付灵噩,若是自己在此时暴露身份,那么所有人的设计都要付之一炬。
“天底下同名同姓的多的是,我爷爷说,我们村就有好几个叫‘飞雪’的,连满地跑的小狗子都有叫‘飞雪’的。”她继续装蒜。
赵嬛嬛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突然笑道:“灵噩乃是我父皇最宠爱的道士,可是我很清楚,他没别的本事,最擅长阿谀奉承、溜须拍马。一听说我关心江湖逸事,便立马送来这些卷宗。我认识你的第一天,听到你的名字后便很是惊讶,很想知道你是不是就是那位‘冷飞雪’。于是呢——”
冷飞雪睁大眼睛,忽地有了一种待宰羔羊的感觉。
“于是,我对灵噩说,冷飞雪长什么样子呀?你猜怎么着?”赵嬛嬛哈哈一笑,蓦地从袖中掏出一幅画卷,刷的抖开,但见其上清清楚楚画着冷飞雪的模样。
冷飞雪脸憋得通红,一时几个念头交替闪现,继续狡辩,还是承认后求饶,抑或……杀了她?
“瞧你这傻样!”又是一串响亮笑声,“一点儿也不像画中人呢!”
冷飞雪盯着她看了良久,忽地福至心灵,一字一顿说道:“沈傲,你的心上人。”
赵嬛嬛敛起笑容:“你认识他?”
“他曾救过我,我也曾救过他,算是朋友罢。”冷飞雪自知瞒不下去了,委婉的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哦,既是他的朋友,想必坏不到哪里。”她低头沉默片刻,又道,“你来皇宫的目的是甚么?若想加害父皇,我定不会饶你。”
冷飞雪拱手施了个江湖之礼:“请放心,无心伤害今上。不过是找个朋友来了。”
“哪个是你朋友?”她奇道。
“恕难奉告。”冷飞雪抱歉一笑,顿了顿,又道,“对了,灵噩编写的《江湖志》多数是胡诌胡言,颠倒黑白,还望帝姬明察秋毫。”
“嘿嘿,我自是知晓。只因书中将沈傲描述成鸡鸣狗盗之辈,说他藏首藏尾,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空有一身武艺,不过九流之人耳耳……”赵嬛嬛笑道,“因此,只消记得将书中的坏人当好人看待就对了。譬如你啊,赵洛寒啊。”
听到“赵洛寒”,冷飞雪目光一沉。
“你知道了我的秘密,我也知道了你的。你口中所说的已经亡故的心上人,就是赵洛寒罢?”那公主狡黠一笑,却是一派天真。
冷飞雪并未承认,只是笑了笑。见那公主并无告发加害自己之意,便放下心来。又被她拉着聊江湖趣事,她只得将那些从苗十六、温若等人口中听说的故事讲给她听。二人挑灯夜谈,不觉已是更深露重。赵嬛嬛仍无意放她离去,拉着她联床共语,彻夜叙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