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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岚回返暗室时,先行下来的郦远已经将那人上身扒个精光,见得邵徽为苏岚掌灯,照的室内一片光亮,郦远还下意识地微微侧身,将那人挡了一半。
苏岚却只一笑,挥挥手叫郦远让开身子,上下打量后头那人。那人身材健壮,胸膛上几道伤疤,倒不显狰狞,瞧样子应当是学习骑射时留下的印记。
只是,除此之外,他身上除了尘土在没有别的,胸膛后背全无半点刺青纹身的痕迹。
苏岚煞有介事地接过邵徽手中风灯,绕着转了一圈,努了努嘴,就见郦远一脸为难地问:“主子,还要扒?”
邵徽见他一副呕血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倒叫那扎鲁赫人狠狠瞧他一眼,眼神浓黑,似是要将他吞了。
“知道是那恰部的时候,我就备下了东西以防万一,兴许今儿真能用上。”苏岚将手中灯盏放下,闲适地坐在这室内唯一的一把紫檀椅子上,“听说,扎鲁赫贵族都会在儿子身上纹上部族徽记,以示血胤传承。四部八族纹饰各不一样,可都是用种特殊的草药捣汁纹上胸膛或背上,平时不显,可涂以朱砂,便能瞧见那图腾。据说,打仗的时候,为了激励士气,部族首领还会故意做人肉旗子,可是?”
苏岚说着,郦远已经指挥手下往他身上涂朱砂,那人起初挣扎了两下,听见苏岚的话语,却也不再折腾,竟是放松下来,一双眼定定地瞧着苏岚,动也不动。
朱砂将他上身整个涂满,待得擦去时,这暗室内响起压抑的惊呼,苏岚亦是眼中精光闪烁,盯着他的胸膛。
这个徽记,与她所想象的,有了些许差异。
那恰部部族图腾乃是青牛,他胸前亦是绣着那恰旗帜上的青牛,这并没有问题,可是,那青牛上头,竟是立着一只海东青,海东青的双翼,从他肩头延伸至背部,刻画的比那只青牛还要传神。
鹰,是扎鲁赫王庭的徽记,而鹰中王者海东青,是博格为自己择选的徽记。
“你和博格,是何关系?”苏岚依旧倚靠在紫檀椅中,姿态闲适,右手却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的伤疤。
“苏将军不是楚国的头等大将,智计过人,在西北盛名显赫,你猜不出?”那人虽是被压着跪坐在地,这一刻却褪去了方才故作的卑下,一股子草原汉子的狂放不羁,显露出来。
“博格有个嫡亲的姐姐,在他还没有登上汗王之位时,嫁给了那恰的先汗。”苏岚脑海里迅速搜索着对于那恰部落的印象,忽的脑海中一段与江源饮酒时听到的轶事闪过,“生下了一个儿子,后来那恰先汗没有多久便死了,那时王庭争位正酣,她为了博格,主动再嫁了那恰的新汗,也就是如今你的头领,老汗的三子,倒是深得宠爱,那恰新汗于是鼎力支持博格,算是他登位的最大助力。”
苏岚一边说,一边观察那人神色,见他眼光闪烁,竭力控制脸上神情,他虽故作平静,却哪里逃得开苏岚的眼睛。她心中暗暗一笑,便知自己竟是误打误撞地猜中了。
“至于你,我猜便是她的儿子吧,如今的那恰主人,是你哥哥。”苏岚缓缓启口,她唇色艳丽,在这暗室里,被灯火照映,有种妖异的美,口中吐出的话,叫那人身躯一震,梗着脖子看她,却是缓缓点头。
“看来你也是识趣之人,很好。”苏岚微微一笑,“阿远,给这位殿下松绑,看座,一会给他梳洗一下。”
“你既然猜出来我是谁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那人毫不客气地坐到了椅子上,双手被解开后,毫不顾忌地甩动着酸胀的手腕。
“你说这话,是笃定我不会动你。”苏岚微微一笑,“我去而复返之时,你大抵已经知道,我隐约猜出来你的身份,你哪里会随便就叫我杀了。”
“哈哈。”那人点了点头,朗声一笑,“都说苏岚是个美人,又是个妙人,今日一见,确实有趣。”
“你放尊重点。”郦远狠狠踢他凳子一脚,用劲灵巧,将他踢得一颤,晃了一晃,又回到了原位,“瞧清楚,你现在,是阶下囚。”
“我这是夸赞苏将军呢。”那人摇了摇头,汉话说的颇为流利,“汉人不是有句话叫‘季子正年少,匹马黑貂裘’,你家主子,正合衬。”
“我倒是小瞧你了,也有点小瞧博格了。”苏岚听他吟诗,脸色未变,心中却暗暗打鼓,又盘算了一遍心中思量,才道,“可是,你这般的人,怎的会被抓来长平城呢?”
苏岚这话问出,那人脸色便黑了几分,神色有些紧绷,隐隐做出戒备之姿,苏岚瞧着便觉有戏,只听得邵徽问道:“我猜,是被人算计了。”
“说来也是,博格对自己的姐姐确实敬重有加,听说博格兄弟一共十七个,他并不起眼,姐姐嫁给老汗,也不过是因为王庭无人肯嫁。”邵徽笑了笑,坐在了郦远弄进来的另一张椅子上,“扎鲁赫也有了百余年的历史,那父死儿娶,兄弟共妻的事,在贵族里也不多见了,你娘倒是个巾帼英雄啊,为了弟弟,颇有成算。你这海东青,是后来你舅舅给你纹上的吧。”
听得邵徽之言,这人神情激动起来,正欲动作,却被郦远极快地封住几处大穴,还未见得郦远动作,那人便被制住,只能用一双眼狠狠地盯住邵徽。
“你也不是头一个这般恨邵刺史的人了。”苏岚微微一笑,见那人听了邵刺史三个字便眼光一变,竟是有些探究地打量起笑意温和的邵徽。
“你也是个有心计的,竟是引着我等往那恰身上猜,其实巴不得,我楚国立刻挥师,将那恰彻底毁了吧。”邵徽笑意不改,依旧和煦若朝阳,“我想想,邸报里似乎写过你的名字,你叫,你叫。”
“金日磾。”那人缓缓开口,“我的名字。”
苏岚倒是微微一笑,没想到,这人竟和历史上那位鼎鼎大名的汉武托孤之臣同名。
“你舅舅进攻那恰,想来你过得也不好吧。”苏岚瞧着他道,“那恰若真到了你手里,也许不必落到这步田地吧。”
“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苏岚悠闲地向后一靠,“朔方,我可以不计较,甚至还可以叫所有人都不计较。”
“你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爽快。”苏岚哈哈一笑,“你这样一个妙人,和你合作,也许会很有趣。”
“我为何要与你合作?”
“你还有的选?”
“我娘在舅舅动手那天,就被杀了。”金日磾眼光闪烁,“我只一个要求,那恰今后要是我金日磾的,楚国,也不能夺走。”
“我从不想打破四部的格局,我的主子也不想。”苏岚朗声一笑,“你一路瞧见我大楚家大业大,扎鲁赫的那点草场,暂时还瞧不上。”
“不是瞧不上,是不想现在就和周人直接对上吧。”金日磾亦是哈哈一笑,道,“汉人有一点不好,虚伪。”
“不,人,都虚伪,哪分汉人还是扎鲁赫人。”